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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旱季风暴”

流浪金三角 by 邓贤

2024-4-24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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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8年我历尽艰辛,骑在一匹缅甸矮种马背上终于登上拉牛山口,这时我的胸中激荡着历史风云,但是心情却如同黑夜将临暗淡无光,因为我意识到将近五十年前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是一场不光彩的战争,就像1840年,英国人打赢那场罪恶的鸦片战争,他们的子孙能够以此自豪么?
  对于刚结束殖民统治仅数年的南亚小国缅甸来说,金三角等于事实上的独立,汉人军队的入侵日益成为国内局势动荡不宁的根源。一位有影响的学者在报纸上撰文呼吁:“汉人军队已经严重威胁缅甸的国家独立和自由精神,并有重新引发国内战争和分裂的危险……他们占领大半个掸邦(金三角),征收税赋,参与走私鸦片、贩卖军火武器等等。他们的头子是李弥将军。种种迹象表明,某个西方大国在暗地里支持他,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我要指出的是,外国入侵者的存在不仅使缅甸主权受到侵害,而且鼓动那些从事分裂的民族主义分子向国家权威挑战。”
  一本伦敦出版的外交杂志披露:“缅甸政府默许国民党军队在其领土存在并经常骚扰邻国边境,这种暧昧态度激怒了北京共产党政府。北京政府多次通过外交途径进行交涉,敦促仰光政府采取强硬立场,驱逐国民党军队直至完全解决中缅边境安全问题……”
  我认为西方观察家的判断是个错误。缅甸是最早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交的国家之一,作为友好邻邦,国民党残军占领金三角并将其作为反攻大陆的军事基地是不能被容忍的。问题在于,仰光政府决不是态度“暧昧”,不想把侵略者赶走,而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
  国家问题,归根结底是实力问题。实力不如人,正义也好,谴责也好,上街游行也好,统统不管用。上次围剿国民党残军,本该趁他们立足未稳,一举将其歼灭或者驱逐,没想到却大败而归。仰光政府为此痛下决心,紧缩经济,秣兵厉马,拨巨款购买西方武器,针对汉人军队有备而战。
  李弥在金三角扩张势力的活动引起仰光政府严重不安,他们担心汉人军队羽翼丰满,那时候谁也奈何他们不得。最新情报称,李弥派人煽动少数民族头领叛乱,联合对抗政府。对一个主权国家来说,国中之国就是一个火药桶,必将引爆一连串危机。
  国民党军队一再窜犯中国边境,北京政府决不会坐视不管,仰光政府还担心,一旦另一方汉人军队越境清剿,吃亏的自然还是缅甸人。三百多年前,满清军队追击明朝最后一个皇帝,从云南追进缅甸就不走了,这个历史教训使缅甸人牢记了几百年。大国打仗,小国遭殃。所以与其让别人来打,不如自己动手摘除这个心腹大患。
  拉牛山位于孟萨以西,扼萨尔温江东岸渡口,为兵家必争之地。将近五十年前,一场代号为“旱季风暴”的战争就在这里展开。双方投入兵力近十万人,是迄今为止金三角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事,可谓惊天地动鬼神。我在考察战役全过程,采访各方人士之后得出一个结论是,战争造就了一个全盛的国民党帝国,同时也导致这个帝国的没落。
  2
  “旱季风暴”一个突出特点,就是缅方重金请来战争杀手——西方雇佣军。
  雇佣军当然都是职业军人,相当于职业打手,专以打仗为生。雇佣军制度起源于西方,盛行于十九世纪,西方人廉价雇佣殖民地人为自己打仗卖命。直到公元1999年北约野蛮空袭南斯拉夫,西方出兵干涉科索沃,在全世界摄像机镜头注视下,第一支打着英军旗号的多国部队率先踏上南斯拉夫领土。在宁静和开满野花的山谷里,在到处都是战争废墟的公路和城镇,人们惊讶地看到,这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没有金发碧眼,没有高大身材,他们都是黄皮肤黑头发的小个子亚洲人。
  这就是专门替人卖命打仗的著名职业雇佣兵——“廓尔喀兵团”。
  廓尔喀人是生活在喜玛拉雅山脉南麓的尼泊尔部落民族,以擅长狩猎搏击著称。1851年英国征召廓尔喀人当兵,把他们派到世界各地为英国女皇打仗,这就是“廓尔喀雇佣军”的由来。来自世界屋脊的廓尔喀人天生具有职业士兵的优良素质:服从命令,忠于长官,吃苦耐劳,坚韧勇敢。关键在于,这些生活贫贱的亚洲人从不吝惜自己的生命,不像那些生活优越的欧洲人,野心勃勃又贪生怕死,所以在漫长的一个多世纪里,他们在战场上为自己赢得了“最佳雇佣兵”的民族殊荣。这里至少有两点需要加以特别说明,一是最佳“雇佣士兵”而非“雇佣军官”。说明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廓尔喀人在英军中地位低下,基本上不可能被提拔做军官,或者说他们更适合做士兵,因为他们是有色人种。史料记载,一百多年中,仅有一个天才的廓尔喀人破例当上少校军官,这是例外。
  另一点也很重要,同为士兵,廓尔喀人薪水比白人士兵低三分之二,真是价廉物美,说明西方人所具有的精明的商业头脑。问题是廓尔喀人对此并无怨言,因为他们的家乡喜玛拉雅山实在太贫穷,他们把为西方人当兵视为人生最好的出路。世界上以当兵为职业的民族有两个,一个是廓尔喀人,另一个就是俄国顿河草原上的哥萨克人。
  英属印度国际军团指挥官丹尼尔上校是个性格冷酷目光阴沉的爱尔兰人,由于历史的原因,他同那个时代所有狂热的白人种族主义者一样,仇恨激进党人,仇恨殖民地独立,歧视有色人种。丹尼尔毕业于英国皇家军事学院,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因为二战后印缅独立,英国总督撤走,原本驻扎在印度的英属国际军团便陷入无人过问的困境。我个人认为打仗并不是军人的错,也不是丹尼尔热爱战争,而是职业军人和雇佣军离不开战争,因为离开战争他们就等于失业。战争造就英雄,军人打仗是为了争取和平,但是和平又抛弃这些英雄。英国人顾不上他们,印度政府管不了他们,要生存就得打仗。雇佣军无所谓为谁而战,打仗是他们的饭碗。
  这时缅甸人找上门来向他们许诺,如果打败或者消灭汉人军队,雇佣军将获得丰厚的回报,并可在金三角为他们提供一处长期营地,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必须打胜仗。对于前殖民主义分子丹尼尔来说,这是一次占领市场的大好机会,打胜这一仗,消灭国民党残军,就好比树立一个企业形象,将来东南亚各国政府有麻烦,都会出钱雇佣他们。局面一打开,不愁没有仗打,没有生意财源滚滚而来。
  应该说上校对国民党军队并不陌生,二战中他们曾是中印缅战场上并肩战斗的盟军。那时国民党军队名声不大好,装备落后,常常吃败仗,是英美盟军嘲笑和挖苦的对象。尤其是傲慢的英国人,虽然他们自己也被日本人打得一败涂地,溃不成军,连新加坡司令香港总督都当了日军俘虏,但是他们还是有一千条理由看不起落后的中国人。这些国民党残军,在大陆被共产党打得屁滚尿流,连立锥之地都没有,却跑到金三角来逞威风,缅甸政府居然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丹尼尔上校两撇上翘的山羊胡动了动,他嘴角叼着一支大号哈瓦那雪茄,当烟雾袅袅上升的时候,一丝鄙夷的冷笑波纹一样从嘴角展开来。
  国际军团编制为六个旧式步枪营,约八千人,由缅军负责提供空中掩护和炮火支援。他们是职业军人,训练有素,一律使用英制武器。廓尔喀士兵有尚武练功的传统,人人腰佩一柄闪亮长刀,一旦近战肉搏勇不可挡。
  雇佣军乘黑夜从东印度边境越过曼尼普尔河谷进入缅甸,然后登上等候在西线铁路上的闷罐运兵车。缅方提供情报说,汉人正在过他们传统的春节,这是一个发起闪击的天然良机,就像德国人闪击俄国,日本人偷袭珍珠港一样。但是由于纪律松懈的缅军姗姗来迟,雇佣军的进攻被延迟到大年十五那一天才得以全面展开。
  3
  与此同时,另一路骁勇的克钦大军也兵临城下。
  克钦人生活在缅北(上缅甸)山区,与中国境内的景颇族为同一族系。在缅甸,占全国人口百分之七十为缅族人,他们生活在自然条件优越的缅甸平原(中、下缅甸),谷物丰富,鱼虾成群,是这片富饶国土的统治者。而人数较少的克钦人被排斥在以缅族为核心的政府内阁之外,所以民族矛盾常常激化。克钦兵是土司武装,俗称“山头兵”,按照部落传统,所有克钦男子都是战士,都有为土司打仗的义务,相当于服义务役。这些山头兵,队伍大小不等,视土司领地大小而定,常常几百人几千人,武器也形形色色,长矛、大刀、弓箭、掷枪、火药铳都有。二战时期日军攻占缅北,发生著名的中印缅大战,山头兵的武器也随之发生变化,那些原始的冷兵器开始让位于日本步枪,中国的“汉阳造”,美式卡宾枪、冲锋枪和机关枪。武器的质变反映时代和社会进步,尽管这种缓慢进步是以死亡和战争为代价的。
  克钦人有了武器资本,就向中央政府要求自治,政府派兵围剿,土司就联合起来与政府军作战。山头兵人数不占优势,武器杂乱,但是他们个个都是天生的好猎手,目光敏锐,身体结实,擅长爬山、攀援和在密林中穿行。克钦兵赤裸上身,不穿鞋,赤足在刺丛中行走如履平地,他们像猴子一样在大树上灵活地荡秋千,神出鬼没地开枪射击,或者像豹子一样凶猛地袭击政府军。政府军进剿失败,只好对克钦上层妥协,同意克钦自治,条件是山头兵必须服从政府征调,协助政府军作战。于是金三角就出现一支外貌奇特的克钦远征军。山头兵光着膀子,头缠黑色头帕,皮肤油黑的胸前交叉斜挂子弹袋,机枪挎在肌肉隆起的肩头上。除军官外,士兵脖子上大都戴着银项圈,这是神灵保佑他们平安的传统饰物,下身不穿裤子而是打一条笼裾,除步枪外还习惯地挎着弓箭长刀。
  战斗开始,山头兵用弓箭无声地干掉汉人哨兵,突击队员像山猫一样灵巧地蹿上屋顶,用各种武器对屋子里的人扫射。当惊慌失措的国民党残军溃退的时候,他们更是个个勇不可挡,树林到处都变成死亡的天罗地网,无论汉人逃到哪里都会遇上冷枪毒箭或者寒光闪闪的克钦长刀。山头兵像复仇之神一样消灭敌人,他们砍下敌人头颅来欢呼胜利,遮天蔽日的森林和高山大壑成了埋葬汉人入侵者的坟墓。
  孟浪一战,国民党一连人竟然在来不及抵抗的情况下被消灭,许多人还没有看清敌人就糊里糊涂丢了性命。接下来南版、昆信直至小龙寨,反共救国军难以抵挡克钦兵的凶猛攻势。克钦兵擅长山地战斗,他们巧妙利用地形进攻,时而从树后跃起,时而从看似不可逾越的悬崖绝壁攀援而至,连古老的弓箭和长刀都成了他们进行丛林战的最好武器。常常毫无声响地,甚至不知敌人来自何处,汉人便倒地送命。国民党残军风声鹤唳,只好丢掉阵地向萨尔温江东岸溃退。克钦兵旗开得胜,前锋直逼地势险要的塔科渡口。
  几乎与此同时,南线战场的国民党军队也被英印国际军团打个猝不及防。他们在西岸的阵地被雇佣军迅速攻破,许多官兵头天喝多了烧酒,还没有清醒过来就当了俘虏。强大的国际军团就像一把无坚不摧的钢刀,短短一周连克孟乃、兰柯、孟畔,扫荡国民党残军重要据点,然后从南线逼近水流湍急的苏庞渡口。
  4
  烽烟滚滚的旱季,金三角灼热的空气中充满土地的干涩和野木槿花的浓香气息,罂粟花已经凋谢,茎杆上正在悄悄结出壶状果实,收获的季节已经到来。人称“英雄树”的攀枝花像个伟岸巨人,高举起火炬一样熊熊燃烧的树冠,而太阳比往日更加明亮,山峦充满激情,我看见国民党军人李国辉就在这样一幅壮丽的背景中走上血肉横飞的萨尔温江战场。
  沉睡的高山峡谷被隆隆的炮声惊醒,旋风般的明亮火焰舔噬草木,随着大地发出的震颤,一柱柱狼烟从山谷、丛林和江岸边升起来,像乌黑的墨汁涂抹在明净深邃的天空上。烟雾渐渐扩大,终于连成一片,天空浑浊不清,太阳暗淡无光,辛辣的硝烟和硫磺气味令人窒息。大地受了惊吓一样不停地战栗,枪炮击碎和平的梦境,失去家园的小鸟哀鸣着掠过空中,人的断肢残体像死神的道具,任意丢弃在焦黑的阵地表面。这是南线指挥官李国辉登上著名的拉牛山阵地时,映入眼帘的第一幅战争布景。
  形势对国民党军队极为不利。
  国际军团兵临萨尔温江,他们选择庞苏渡口作为突破口,驱赶当地人连夜扎起许多竹筏,堆放沙袋,架上轻重机枪强行渡江。对岸守军以密集炮火封锁江面,击沉击散竹筏数只,廓尔喀兵也不示弱,他们在西岸组织密集炮火反击,缅军则以重炮支援。渡江之战异常激烈。丹尼尔上校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批二战时期英国人的冲锋艇,小艇安装上柴油马达,船身有钢甲掩护,就像水中坦克一样,随着马达咆哮,江面开锅一样搅起白花花的浪头,转眼间第一批雇佣兵登陆成功,在东岸建起滩头阵地。
  几十年后,一位金三角老人还这样心有余悸地向我描述:“……印度兵(廓尔喀兵)打仗很凶,不怕死,关键是他们很会打仗,单兵能力强,远非老缅兵可比……他们一登岸就像蚂蚁一样散开来,躲进树丛和岩石缝里,借助地形掩护向阵地渗透。他们灵活得像猴子,或者说像无数虚虚实实的影子,你打不着他,他却常常弹无虚发……当你还在疑惑,以为自己看花眼,他们却摸到阵地跟前,一声不响就抡起雪亮的长刀来。”
  雇佣军在江边站住脚,巩固滩头阵地,将对方防线强行撕开一条口子,国民党军队大败,江边阵地失守。
  这一天,刚刚进入阵地的李国辉正好碰上这个前方失败的关键时刻:败兵像洪水决口一样不可阻挡,人们丢盔卸甲,军官找不到部下,而士兵也找不到长官,许多新兵为了逃命,连枪支子弹也扔了。总之人人都在逃命,失败像瘟疫到处传播,死亡的魔鬼在败兵身后紧紧追逐,把他们淹没在可怕的血泊中。总之这是一个悲惨的场面,军队一旦崩溃便很难挽救,“兵败如山倒”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在金三角,几乎所有认识李国辉的人都异口同声向我保证说,小李将军是个身先士卒的好长官,脾气温和,爱兵如子,体恤下级,从不打骂士兵。问题是许多年前的这一天,小李将军从卫士手中夺过一挺机枪,哗啦推上子弹,凶恶地命令督战队:“开枪射击!……格杀勿论!”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因为这道命令不是针对敌人,而是向着自己战友,那些浴血奋战好容易逃脱敌人魔爪的败兵发出的。开火射击,将子弹无情地射进他们胸膛,将他们置于死地,我头次听说这个残酷细节时心情感到无比窒息,我想象不出被自己人打死是怎样一种惨烈场面,但是我理解求生是人的本能,没有人愿意死,士兵在战场上求生的愿望是正当的。
  可是反过来说,谁对失败负责任呢?作为长官,谁也不愿意下令对自己士兵开枪,因为没有人想做千古罪人。我相信李国辉很清楚自己的风险,他一生的功劳也许抵不上一个千古骂名,他决不是不想让他的士兵活下来,而是一旦战败,大家都活不下来。从这个意义上说,逃兵和开枪都是被迫的,都是战场行为,都出于别无选择,因此我理解军人的两难处境。
  幸存者说,那天督战队朝人群猛烈扫射,当场打死打伤败兵无数。死者横尸遍野,伤者痛苦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无异于一场血腥屠杀。曾带路上拉牛山的向导老秦,他爷爷被敌人炮弹炸死,他大伯却死在督战队枪口下。
  我问他:“你认为你大伯死得很冤吗?”
  他闷声回答:“都是打仗打死的,有什么冤不冤的。”
  我说:“这两种死亡性质不一样,你不这样看吗?”
  他漠然地摇头,好像我的问题很古怪。
  大溃败的脚步奇迹般停下来,山崩被制止,士兵重新返回前线阵地。据说此战下来,李国辉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拔出手枪欲自杀,幸好被卫士及时夺下。后来他下令所有死者一律给予忠烈抚恤,一视同仁。
  5
  与南线战场相比,北线战场相对平静。
  战场指挥官段希文沉着指挥,以逸待劳,他的任务是狙击克钦兵,不许他们渡过江来威胁拉牛山侧翼。他把队伍摆在江岸,沿江数十公里,无论大小渡口一律封锁,所有渡筏渡船全部凿沉,依托水深流急的大江与克钦兵隔江对峙。
  这是一场奇怪的战争,或者叫做北线无战事也可。白天晚上,枪声零零落落地响着,仿佛提醒人们这里正在打仗,但是战争被大江隔断,所以暂时没有激烈的面对面的厮杀和交锋。克钦兵擅长丛林作战,森林是他们的家,横在他们面前的惟一障碍就是江水。一旦让他们渡过萨尔温江,就如同把豹子放出笼子,毒蜂引出蜂窝,那些密不透风的热带雨林和像大网一样张开的柔软藤蔓都变成克钦兵的藏身之处。
  萨尔温江上游是云南境内的怒江。怒江从青藏高原滚滚而下,汇纳百川,劈开山谷,由于金三角是高原地形,因此萨尔温江到处峡谷壁立,暗礁密布,惊涛拍岸,吼声如雷。人畜渡河需在几处水流平缓的渡口,以大木筏运载,钢缆牵引,只能白天慢慢渡过。克钦兵调集民工砍伐大龙竹,扎制许多大竹筏,晚上就沿江燃起许多火堆宿营。
  大战前夕,指挥官段希文同参谋长雷雨田走出指挥部观察敌情。
  1952年战场上的他们还不是金三角的主宰,距离他们登上历史舞台还有一段遥远的路程,我在黑暗中看见他们还算得上两个青年军官,坚韧、沉着和充满自信。他们举起望远镜,看见江对岸那些来自北方部落的山兵围着火堆吃饭喝酒,许多人弹起口弦琴,拍打象脚鼓,跳起民族刀舞,好像欢度一年一度的“摩瑙纵歌”节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觉得很开心,段希文向炮兵发出命令,树丛中很快就有迫击炮转动的轻快声音传来。在夜间,火堆是最明显的炮击目标,克钦人个个都是好猎手,但是他们未必是好军人,因为他们从未受过军事训练。几分钟后,一发试射的炮弹挟带尖锐的哨音从天而降,偏离目标落到了山背后,猛烈的爆炸使所有山兵吃了一惊,他们个个直起脖子显得不知所措,好像不知道天上为什么打雷。以后接踵而至的炮弹及时修正山兵对于现代战争的认识,炮弹准确落在火堆上,巨大火球腾起来,树林燃烧,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尸体像烤羊肉串一样倒挂在树枝上。迫击炮手个个都像惟恐考试不及格的小学生,在长官面前卖弄射击本领,于是夜空被大火映得通红,炮弹尖啸着撕裂空气,死神从空中追逐不幸的克钦人,炮弹爆炸的巨大轰鸣声从江面隆隆滚过,不绝于耳。
  可以肯定,对于远征金三角的克钦勇士来说,这个夜晚绝对是一个灾难的开始,擅长使用弓箭、长刀和火药枪的部落民族头次被现代战争的阴影笼罩,就像他们祖先流传的神话故事:勇士还没有看见魔鬼,就被天上掉下的雷电莫名其妙炸上天。
  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克钦战士怀着复仇和消灭敌人的万丈怒火,开始登上竹筏向东岸进攻。这天天气很好,空气好像过滤一样清澈透明,把昨夜的噩梦留在黑暗中。太阳明晃晃地从山头露出脸来,第一抹跃动的阳光猛地投射下来,于是两岸参差的树木和打着旋的浑浊江面一下子就燃烧起来。阵地上的人们看得很清楚,那些像蚂蚁一样蠕动的克钦人离开江岸,竹筏扎得很大,很结实,人蹲在竹筏上,互相拉得很紧,像一些摇摇欲坠的货物。艄公站着撑篙,由于江水湍急,竹筏先沿江岸往上游撑一段,然后再顶着水流摇摇晃晃地向对岸冲来。
  雷雨田问段希文:“再来几炮,将竹筏炸沉?”
  段希文摇头道:“杀鸡焉用牛刀。天气这样好,我看来一场比赛如何?……传我的命令,各连、排射手,三人一组,专打撑篙掌舵的。击中一个目标奖两块大洋,空枪者受罚。我当裁判。”
  命令传达下去,射手个个使出看家本领。随着一声声枪响,步枪子弹拖着长长哨音飞向目标,那些绷直身体的艄公船夫一时间好像弹断的琴弦,纷纷中弹落水。竹筏无人撑篙掌舵,就像失控飞机一样在江面上打着旋,或被江水掀翻,或飞快冲往下游。可怜的克钦人本是山地民族,个个都是旱鸭子,他们逞雄于大山树林,水性却一窍不通。高山峡谷中的萨尔温江水来自雪山,水冷彻骨,即使谙熟水性的人也难以泅渡,何况秤砣般的克钦人?翻滚的江水转瞬间就吞没竹筏,抹去竹筏上的人群。不多一会儿,江水依然,竹筏和勇士无影无踪。
  相持数天,克钦大军被江水阻挡,尽管总部十万火急催促前进,缅军还派飞机来扔了几回炸弹,但是天堑就是天堑,除非你长了翅膀会飞。有几次克钦兵试图另寻偷渡地点,但是老谋深算的段希文棋先一着,派部队严密布防,无懈可击。
  克钦首领只好下令安营扎寨,躲在炮火射程以外与汉人军队隔江对峙。
  6
  残酷的决战在拉牛山口展开。
  拉牛山绵延百里,亘横在孟萨坝子与萨尔温江之间,形成一道阻挡进攻者通向胜利脚步的天然屏障。对战争双方来说,拉牛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所在。李国辉必须在这里阻滞敌人,保卫孟萨总部,等待主力到达决战。对于雇佣军来说,前有高山,后有大江,这是一个危险的井底,他们必须尽快攻克拉牛山,占领孟萨,才能跳出困境,争取主动。
  缅甸空军飞来助战,十几架轰炸机排出三个梯队,对拉牛山以及四周山头狂轰滥炸。比之两年前那场战斗,缅军飞机无论性能质量还是飞行技术都今非昔比,飞机低飞俯冲,投下许多炸弹燃烧弹,森林大火熊熊不熄,硝烟弥漫天空,连空气都因轰炸而变得滚烫和令人窒息。江对岸的缅军重炮也实施炮火支援,每天发射上千发炮弹,将突兀的岩石削平,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工事炸塌,地堡掀翻,许多汉人官兵来不及躲避,被活活埋在弹坑里。
  营长张苏泉费力地爬出废墟,他的指挥部不幸被一发炮弹击中,副营长和传令兵当场殉职,幸好排长张奇夫(坤沙)带人及时将他刨出来,值得庆幸的是营长还活着,并且只受了一点轻伤。那一年张苏泉还是个年轻军官,只有二十几岁年纪,中央军校毕业只有几年时间,负伤对他来说还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他被部下从弹坑里刨出来,站立不稳,只好坐在地下呼哧呼哧喘粗气。他往脸上抹几把,看见手上红的是血,黑的是烟和泥土,他痛心地啐了几口,觉得自己这张脸肯定毁了,像个怪物。事实上我从照片上观察张苏泉,认为他还是称得上一个英俊军官,国字脸,三角眼,身材挺拔,神情坚毅,如果不是脸上多了几条难看的伤疤,他对姑娘还是会有很大吸引力的。大地和山峦还在震颤,天空还在晃动,风暴还在肆虐,脑袋还在嗡嗡作响,刚才那枚重磅炮弹居然没有把他炸成碎片,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随着风暴渐渐远去,眼前景象开始清晰起来,他看见一大堆棉花似的浓雾被风刮散,就像泥沙沉淀,浑水变清,他看见一张脸,这张脸就是坤沙。
  “好小子!娘的!……”他扬手打了坤沙一个耳光,三角眼里射出恶狠狠的凶光来,“守着我干什么?敌人进攻了!”
  我对别人这一耳光的说法印象深刻,因为这是张苏泉一生中惟一一次对未来的金三角毒枭坤沙的奖赏,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很快雇佣军又像蚂蚁一样爬上来了。奇怪的是,这次敌人不同从前,他们并不躲躲藏藏,也不隐蔽自己,而是大模大样地进攻,好像不怕遭到射击。枪声停止了,炮击也逐渐稀疏乃至平息,一个敌人翻译向山上喊话,那些单薄的音节一蹦出来立刻被山风刮变了调,像金属碎片一样支离破碎地散落在阵地上。翻译说:“山上的汉人,你们开枪吧,这些都是你们的战友,他们等着你们来杀死他们!”
  张苏泉举起望远镜,这一看不打紧,血往头顶涌,脑袋嗡地又涨大了。他看见雇佣军端着枪,押着中国俘虏打头阵,就像抗战时候万恶的日本鬼子用枪托和刺刀逼着中国人趟地雷一样。可怜的俘虏有两三百人,他们全都衣衫褴褛,个个面如死灰,胳膊被长长的绳子绑在一起,像等待屠宰的牲口。
  枪声停止,阵地被死亡笼罩,空气凝固,只有风把金属一般的破响继续刮到每一个角落。许多年以后这个叫张苏泉的坤沙贩毒集团第二号人物请人写自传,他在自传中述说自己当年在战场上胸膛起伏,血管喷张的情形。他觉得自己大脑里有只大鼓在重重擂响,以致于他不得不伸出手去捂住耳朵。我相信这决非夸张之辞,世界上没有所谓铁血军人,除非他不是人。
  俘虏越来越近,突然有个喉咙发出一声哭音,那哭音像面破锣震荡在死水般的空气中:“操你老缅奶奶!俺……哥哥呀!!”
  原来那个士兵的哥哥就在俘虏群里。
  很显然,雇佣军使出这条毒计是为了动摇汉人军心,不开枪等于自杀,但是下令开枪,你们能对自己人下手么?你的良心能答应么?……时间一分分过去,那些灰蒙蒙的人影越走越近,一千米,八百米,六百米,现在不用望远镜也能看清俘虏沮丧的面孔。
  我曾经相信这是张苏泉军人生涯中最困难的时刻:要么开枪,要么投降或者放弃阵地。放弃阵地是失职,开枪是历史罪人,身为指挥官的他该怎样办呢?令我震惊的是,张苏泉轻易就解决了这个在我看来无法调和的矛盾,许多年后他以一种淡漠声音向别人解释说:敌人押着……进攻,俘虏就不再是俘虏,他们变成敌人的武器,用来消灭我们。敌人的武器当然是敌人的组成部分,而且是更危险的部分,跟敌人手中的重机枪一样。消灭敌人武器也就是消灭敌人,或者说消灭敌人必须消灭敌人武器……所以我下令开枪。
  责任击碎良心!理智打败感情!
  我无法赞同他的观点,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观点有些道理。因为即使俘虏是“武器”,那也改变不了他们都是同胞,是战友,有感情,有血肉联系,被敌人用刺刀逼迫的事实啊!所以我认为这是一场向自己良心和感情开枪的战争,战友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惟有军人职责大放光芒,顶天立地,与日月同辉!我相信此刻每个中国士兵的灵魂都疼痛难忍,这种疼痛无法用语言形容,所以他们的脸都扭歪了,都像野兽那样发出疯狂的咆哮,悲痛与仇恨同时熔化他们,把他们变成魔鬼,同时也变成真正的军人。
  敌人的罪恶阴谋很快被粉碎,他们丢下与俘虏相等的尸体狼狈逃窜,俘虏全部被消灭,几无幸存者。
  战斗胜利结束,雇佣兵被活捉十多人,这些有着像岩石一样黝黑皮肤和呆板表情的廓尔喀人大约知道不会有好下场,个个惶恐地瞪大眼睛,身体像树叶一样瑟瑟发抖。张苏泉觉得天旋地转,他看也不看那些外国俘虏,只吐出几个字来:“……剜出心肝,祭奠阵亡弟兄……”
  7
  美军联络组随同援军主力抵达拉牛山口。
  这些高个子美国人骑在当地矮种驮马上,两条长腿可笑地拖在地上,这种滑稽姿势让人想起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笔下的唐·吉诃德。美国人一进入前线指挥所就打开电台呼叫,于是几架不明国籍的战斗轰炸机突然飞临苏庞渡口,对拥挤在江边的雇佣军实施低空强击,把毫无准备的人群炸得人仰马翻,那些正在渡江的船只和竹筏都被打沉打散,掉进江水里的官兵也被冰冷湍急的激流卷走。飞机像张开翅膀的死神一样反复呼啸着掠过天空,把密集的大口径机枪子弹泼向雇佣军阵地,将人喊马嘶的热闹渡口变成一座血肉横飞的屠场。
  噩梦结束,好像它的突然到来一样倏忽离去,飞机飞走,空气恢复宁静。滔滔江水还是一如既往地流淌,热辣辣的太阳穿过硝烟还是那样生动地照耀大地,人们看见除了江岸的草木还在燃烧,大地上尸体还在流血,受伤马匹还在哀鸣,宽阔的江面已经平静如初,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国民党援军和美国重炮赶到,对山下之敌形成合围态势,形势就发生根本逆转。丹尼尔上校和他的雇佣军被压制在山下,成了一支被江水切断的孤军。
  现在轮到汉人进攻了。一刹那间,上百门火炮把暴风骤雨般的炮弹倾泻在敌人阵地上。雇佣军被压制在低地上,就像掉在对手设下的陷阱里,因此他们只好仓皇地向江边撤退。西岸缅军得知形势不妙,早已扔下友军后撤,浊浪滚滚的江面上空空如也,没有一只竹筏木船接应队伍过江。
  雇佣军的末日来临了。
  钱大宇说,江边一仗,钱运周受了伤,一串机枪子弹将他重重击倒在地,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钱运周跌倒的时候,这个仰面朝天的动作及时救他一命,他看见一个奔跑的士兵双手优美地向上一扬,就像跳高运动员努力超越横杆一样,他的努力失败了,身体沉重地跌落在地上,腾起一团灰尘,就像面粉口袋发出一声闷响。钱运周看见眼前的沙地上滚来一张失神的面孔,那脸挨他很近,是张很年轻的脸,一道污血从他嘴角慢慢淌出来,像一条扭动的红蚯蚓。死人凝视着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和僵硬的笑容,他看见那双瞪大的眼睛深处有道光亮正在消失,就像晚霞余辉渐渐被黑夜吞噬。
  许多年后父亲对儿子说:“你长大再也不要当兵,离战场远远的,否则你的血会被土地喝干。”钱运周第一次看见鲜红的液体从自己身体里源源不断流出来,这个景象使他感到恐怖绝望,神经极度脆弱。他开始感到口渴,身体起火,喉咙里冒出烟来。哦,我的血要流干了,我要死啦!他呻吟道,但是没有人顾得上他,激战仍在江边进行。
  在手榴弹爆炸的团团灰雾里,雇佣军终于无路可逃,缅甸的大江最终无情阻断他们求生的希望。丹尼尔上校是个老牌殖民地军人,他把荣誉看得胜过生命,既然荣誉粉碎了,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因此他对自己和别人都从不怜悯。上校站在江边,茫然地张望着这条从世界屋脊流下来的汹涌大江,这条缅甸大江原本与他毫无关系,他是英国人,伦敦也有一条著名的河流叫泰晤士河,他的家乡就在泰晤士河上游。一种冥冥之中的神秘命运指引他来到这条布满危险的大江边,他看见漫山遍野都是敌人,那些敌人弓着腰,端着武器,发出像猎人驱赶野兽那样呜呜的吼声。于是他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回到欧洲,回到家乡那条著名河流。
  英国上校慢慢举起枪来。他知道敌人不会饶恕他,就像他从不饶恕敌人一样。他努力把腰挺得很直,瘦长的身躯像一个惊叹号,军容整齐得好像接受检阅。他从容不迫地扣动扳机,向死亡发出邀请。随着一声短暂的枪响,上校身体晃了晃,徐徐地滑进江水里。一个旋涡卷走了他,一绺金黄头发在江面上露了露就不见了,只有江流依旧,平静如初……
  战斗胜利结束,国际军团被全歼,只有少数人抱着圆木竹子泅过江侥幸逃生。李国辉视察战场,他看到满目焦土,尸横遍野,成群的俘虏押过来,这些来自世界屋脊的黑色廓尔喀人个个垂头丧气。不料胜利面前的李国辉悲从中来,他仰头对苍天咕哝了一句话,这句话刚好被卫士听见,于是将近五十年后的我有幸阅读到李将军的复杂心情。李将军说:老天啊,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打仗?
  天苍地茫,大山无言,职业军人的迷惘正是历史的悲剧所在。两支没有根的流亡军队,他们命运相同,都为生存而战,这就很像两个古罗马奴隶在斗兽场的死亡表演,一个杀死了,另一个取得暂时胜利,但是胜利者欢呼得起来么?从这个意义上说,雇佣军是一面镜子,使他隐隐看到汉人军队未来的命运。我不知道这种心情是否已经动摇了一个职业军人的精神信念,但是不久我们就会看到,李将军毅然决定放弃军旅生涯,退役到乡下去做一个养鸡的和平农户。
  李国辉走下山坡正好碰上被担架抬来的钱运周,小钱脸色惨白但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指挥官对下级关爱有加,嘱其安心养伤。一个团长跑来请示如何处置俘虏,李国辉沉吟片刻,竟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释放俘虏,安葬战死者,在江边立石碑一座,纪念所有的阵亡官兵。
  另一支克钦军的下场大相径庭。
  雇佣军被全歼的消息传到西岸,如同一个炸雷在缅军中引起极大恐慌,当天就有一个旅长下令撤退。结果没等敌人追击,缅军自动全线溃退,赛跑一样逃出战区,一直逃进掸邦首府东枝城。
  问题是缅军撤退忽略通知北线的克钦部队,那些来自深山部落的山兵既没有无线电台,也没有现代化通讯手段,他们传递命令的惟一方式就是派人赤脚飞跑。但是这次他们显然做了粗心大意的牺牲品,直到汉人军队团团包围他们,他们的首领还蒙在鼓里。
  天上突然落下许多炮弹,简直像下冰雹一样,许多人还没有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就被炸得无影无踪,就像最有魔法的巫师施展巫术,把他们从明净的空气中弄消失一样。侥幸活着的人也被震坏耳朵,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变成呆头呆脑的聋子。接着大火燃烧起来,许多爬到树上的人被活活烧死,或者掉下树来摔死。汉人军队把各种子弹炮弹雨点一样泼向他们。在死亡笼罩的陷阱里,一切机敏、灵活以及矫健步伐乃至哭喊祈祷都失去作用。
  克钦首领很后悔,不该上了政府的当,与无冤无仇的汉人为敌,还被扔在后面做替死鬼。兔子怎么能够与猎人为敌呢?就在他们被自己犯下的愚蠢错误折磨得绝望的时候,枪炮声突然停止了,原来是汉人派代表来讲和。汉人条件是,只要克钦人保证今后永不与汉人为敌,和平相处,就撤除包围放他们回家。狡猾的汉人懂得“攻心为上”的策略,他们并不打算把敌人斩尽杀绝,只让炮弹子弹摧毁克钦部落的蛮勇和信心,就可以达到化敌为友和一劳永逸的和平目的。
  首领接受了汉人的条件,双方在一起喝了鸡血酒。为表示诚意,首领当场把自己小指头斩下来,指天发誓,汉人军官则慷慨归还枪支弹药给他们自卫。两支军队终于化干戈为玉帛,从此和平相处,不再动武。
  8
  李弥在曼谷大酒店接受西方记者采访。
  美国记者:“请问李将军,贵军再次打败缅甸政府军,您能谈谈经过吗?”
  李弥避而不谈:“我反共救国军乃国军精锐,以反攻大陆为宗旨,不以缅甸政府为敌手。我军官兵均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他们日夜操练军事技术,学习政治理论,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服从命令,光复我中华神州。”
  法国记者紧追不舍:“贵军已经两次在缅甸境内与缅军作战,您能说不以缅甸政府为敌手吗?”
  李弥正色道:“我堂堂中华国军,初到金三角只是暂时过路,借土养命。如果缅甸政府欺人太盛,我军奉行的原则是:‘人不犯我,和平共处;人若犯我,我必痛击’。”
  英国记者:“请问李将军,您所说‘暂时过路’,大约还要多少时间?”
  李弥义正词严地回答:“这要视形势需要而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点历史知识,金三角萨尔温江以东,腊戌以北地区,历史上一直属中国所有,清朝末年永昌府(保山)和腾越府(腾冲)还派驻中国官员管辖。我反共救国军想在那里住多久就住多久,这不过是我们继续行使曾经中断的领土权利。”
  记者们飞快记了一阵,有人提问:“请问贵军实际控制区有多大面积?”
  李弥:“即我刚才指出的上述地区,它的面积为台湾七倍。”
  记者:“贵军有多少部队?计划发展多少兵力?”
  李弥:“对不起,那是军事秘密,无可奉告。”
  香港记者问:“外面有消息说,西方某大国秘密援助贵军,李将军能予以证实吗?”
  李弥面不改色地说:“请注意,这是不负责任的谣传。我反共救国军本来就是有建制的正规军,装备精良,英勇善战,并且广泛地赢得反共志士和广大华侨的支持,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西方大国的援助之类。”
  记者追问:“贵军番号是‘云南人民反共救国军游击总指挥部’,那么是否可以理解为,萨尔温江以东,腊戌以北地区都属于云南省范畴?”
  李弥谨慎回答:“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有历史和现实的诸多方面原因,我暂时不愿对此加以评论。”
  澳洲女记者:“李主席先生,您是云南省主席,外面称您为云南王,您打算什么时候返回省会昆明?”
  李弥大笑,如同被人搔到痒处。他厉声说道:“实话告诉你们,我李弥要做云南王不大容易,但是做缅甸王却易如反掌!关键看我想不想做。”
  一时语惊四座,会场哗然。消息传到仰光,缅甸舆论为之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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